没药山

  ——胡振庆传

  第十九章 世界不配有的人  

  ......受穷乏、患难、苦害,在旷野、山岭、山洞、地穴,漂流无定,本是世界不配有的人。(来11:37-38)

  文化大革命还在继续着。振庆回到家仅仅一个月,红色“台风”(政治迫害)就刮起了,他又被民兵抓了起来。这次抓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大儿子宇光。绑振庆的民兵力气很大,他在振庆跪下后捆绑、收紧绳子的时候,用膝盖狠命地顶住他的腰背,以至振庆头上的汗水如黄豆般地冒出来。押解到半路,遇见宇光的媳妇。她就用衣服擦去公公的汗水,又给他戴好草帽。

  神给振庆一句话:“网罗破裂,雀鸟逃脱!”(诗124:7)。他就知道这次的难处不会长。母子俩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,振庆被关了一个月,再解到大队斗了一场,也就放回来了,但参加公益劳动的任务从此就不停息了[注1]。夏天农忙时去生产队晒稻草,就是别人不要干的活,中午不许休息;冬天农闲时,别人可以休息了,他却被派去挖溪沟,用以农田疏水灌溉。

  一次,天下着倾盆大雨,没有风,也没有人影,连鸟叫的声音也没有。山峦和田野是灰蒙蒙的一片。振庆却被命令挖溪沟。开头,他咬着牙拼命地挖,但雨下得太大,衣服里外都湿透了,身子冻得瑟瑟发抖。这里无处躲雨,又不能回去,否则批斗会更变本加厉。在这痛苦的时刻,他想起<耶利米哀歌>中的一句话:“我是因耶和华忿怒的杖,遭遇困苦的人”(哀3:l),就向神大哭,雨声和哭声融成一片。天空的云层垂得很低很低,好象要静听这位神的忠仆悲痛哭泣的声音。奇怪,就在振庆这么一场大哭之后,寒冷和伤心不知跑到哪里去了。天光从父神的宝座前照进他的心头,无比的温暖驱散了他的悲凉和孤苦。

  农历十二月的一天早晨,雪下得有一尺多厚,天气很冷,村上的治保(管治安工作的)仍然叫他去挖溪沟。他用冻得发僵的手挖掘石头,把它们从流着寒冷雪水的溪沟中捞上来。这时,一群小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衣,嘻嘻哈哈地在雪地上走去上学。他们一看见他,就跑过来骂道:“他是个反革命!来啊,拿石头打他!”一块块石头向他扔来,但振庆没有躲避,只是用善良的目光看着他们。主保护了他,使石头没有打中他的要害。想不到,此时赞美的歌声在他心中响起:

  十字架,十字架,永是我的荣耀!......

  从前圣灵感动他:“当时夫妻二人,赤身露体,并不羞耻”(创2:25),现在这段经文又发出新的亮光,给他莫大的安慰,因他知道这是为基督受苦,虽然“赤身露体”,但并不羞耻。

  不论是白日或黑夜,公益劳动完了,还必须写“改造汇报”送到治保那里。等治保看完,说“回去!”才可以回去,不然要站着,仍象等候发落的犯人一般。至于被关、被斗,更是家常便饭。好多日子里,振庆夜晚被关在厕所里,白天就自己拿着凳子,脖子上用细铁丝挂一块木板,上面用大字写着他的“罪状”和“反革命”身份。次数多了,时间久了,那铁丝深深地陷到肉里去了。

  振庆也有软弱的时候。一天,他知道第二天就要去批斗了,而魔鬼的控告和他自己的灰心,却使他的喉咙象被硬物塞住那么难受,无论怎样祷告都不能脱下。他对妻子说:“爱啊!明天的批斗我担当不住了。”姐妹没有说话,就跪下来和他一同祷告,捆绑撒但。振庆立时就得了释放,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。振庆深深知道,这位他忧患中的妻子,实在是神为他安排的。后来,振庆在狱中为失去这样一位属灵上的好同工,悲痛得无法形容。

  因为在劳改场的十多年里没有读圣经的机会,所以振庆一回到家里,就急忙把大箩筐倒放,上面罩上蓑衣[注2],里面点上煤油灯,把头伸进去,读圣经。读一会,就放好蚊帐,跪在床上祷告,因为民兵查夜查得很紧,如果知道振庆仍在读圣经,可就是不得了的事。

  为了防备圣经被抄走,他就将圣经拆开,一小本、一小本地看。一次,一位慈溪的姐妹来他家,振庆刚和家人在读圣经,民兵就冲进来了。他们把圣经拿走,把振庆定罪为“私藏反动宗教书藉”,结果是又一场批斗。批斗完了,他们叫振庆站在当中,大队长问他:“胡振庆!你把枪枝弹药放在哪里?”

  振庆脱口说:“大队长!你说到哪里去了!我又不是当兵的,哪来的枪枝弹药?我家只有一本手抄本。”这一说,大队长就叫民兵点着汽油灯去振庆家搜查,但手抄本却没有搜到。民兵因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,就在混乱中,从他们家的一本《毛主席语录》上撕去毛泽东像,然后对振庆的妻子说:“你看,你们家多反动,竟敢把主席的像都撕下来!好吧!我们会找你们算帐的!”

  没曾想,第二天大队还是把振庆放了。振庆离家还有半里路远时,就听见家中哭成一团。这次可说是胡家最为凄厉绝望的哭,因为振庆被陷害为“污蔑伟大领袖”,这可是要枪决或判重刑的。振庆到了家,家人的心才稍宽慰了一些。他叫全家人跪成一圈,领全家人祷告,又将他两岁的大孙子胡明道抱在手中,奉献给主。这一夜振庆没有睡觉,仍然为这件事祷告,直到心中平安得了释放。蒙主怜悯,恶人的杖没有落在义人的头上(诗125:3),这场灾难被主带过去了。

  现在振庆的工作,是到小港做公益劳动,挖掘河渠。民兵和他同去,他们空手在后面走,振庆则背着许多工具,腰都被压弯了。民兵对这个“无产阶级的敌人、反革命分子”当然不应该有任何怜悯,否则自己也要被称为“阶级立场”不坚定的人。

  早在宇光结婚时,因为没有房子,生产队队长就出于同情,借给他半间仓库暂作住房,但这仓库在运动激烈的时候还是被收回去了。不得已,小两口就只得住在家中的猪舍里。等到振庆的第二个儿子圣光要结婚时,连猪舍也没有了。振庆就到山上找来几块废弃的棺材板,叫儿子们锯开,作横梁,用向日葵的杆子作椽子,再用山上的茅草盖一下,权当住舍,自己就住在里面。

  一次,防疫站的人要验血,叫宇光领着,去找他父亲。医生来到草棚一看,就说:“这里岂是人住的地方?不是弄错了吧?”振庆出来笑着说:“医生啊!这里有神的同在,好得无比呢!”

  自此,振庆常常对弟兄姐妹说“生活简单,衣履朴素,茅舍陋室,心喜受苦”之类的话,这些话真正应验在了他自己的身上。

  耶稣说:“狐狸有洞,天空的飞鸟有窝,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。”(太8:20) 
  ......世界又恨他们,因为他们不属世界,正如我不属世界一样。”(约17:14)

  [注1:公民自愿参加的无报酬劳动,叫“义务劳动”。劳改犯释放回家,称作“劳改释放分子”,被监督劳动,所以仍然低人一头,日子仍不好过。劳改释放分子被迫参加的无报酬劳动叫“公益劳动”,以“将功赎罪”,不配称为“义务劳动”。

  [注2:用棕毛制成的披在身上的防雨用具。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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