旷野的水

  初立鹏弟兄夫妇生活见证
藉基督裏的愛和好行爲引人歸主的好榜樣

第一部分 初立弟兄的见证 

第一章 早年

和母

  1926阴历11月25日,我出生在烟台福山县的一个村子里。我家兄弟三个,我是老大,比大弟大5岁,比小弟大7岁。

  奶奶共生了四个孩子。爸爸有一个姐姐,两个弟弟。在我6、7岁时,爸爸在日本开了个商号,卖棉布。我单独跟爸爸在日本,妈妈则在中国。平时,爸爸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。爷爷故去时,爸爸带我回老家,给爷爷办葬礼。奶奶故去时,爸爸又带我回老家一次。我在日本上的小学,是个华侨学校,好多学生都讲日语。后来,妈妈也去了日本。弟弟和婶婶也去过。

  爸爸在日本生意越做越大,置了三处房产,又在青岛买了块地,还办了个小纺织厂。后来,又在大连买了两栋楼,还有50亩苹果园。关於他的产业,我知道的就这么多。

  爸爸三兄弟都有姨太太。我的二叔吃鸦片,不务正业。三叔跟他在日本做买卖。三叔回国时,娶了个姨太太带回日本。爸爸在大连也娶了个姨太太。二叔的姨太太一直跟着他。三叔和爸爸的姨太太先后拐了一笔钱跑了。

  妈妈信主,非常贤惠,心地善良,她住在老家烟台。海边有个礼拜堂,她常去作礼拜。有时她回来讲,那里是多么好。

  爸爸在青岛、大连都有分号,经常坐飞机到这两个城市。姨太太走后,爸爸想到妈妈了,要妈妈从烟台到青岛来。妈妈带着小弟来到青岛,只带了两个包。妈妈的意思是:且来看一看,对我好,就住下去;对我不好,还回烟台。

  那时,我大弟在青岛,跟着叔叔的姨太太住。妈妈来到青岛后,爸爸有时生气,打妈妈。我正上中学,认为有钱人没有一个是好的。爸爸对妈妈不好,我都看在眼里,但我不惹爸爸生气,也不说什么。

  妈妈病了,住在医院里。后来出院回家,躺在地铺上,对我讲:“你啊,要把两个弟弟带好……别打小弟!小弟不听话。”我说:“是。”妈妈睡了一觉起来,说:“哎呀,刚才去的那个地方真好!”又劝我好好带两个弟弟,说完这话,就走了。她被安葬在青岛万国公墓里。当时,我上高二,哭得天昏地暗。弟弟都小,不太懂事。

听福音

  我在青岛礼贤中学上初中时,还没有清楚得救。我的学校旁边有所尚德小学,是家教会学校。初中三年级时,王明道先生到尚德小学进行几天的佈道,传福音。我因为住校,到尚德小学很方便。王明道先生在传福音时所讲的,一直到现在,我都记得很清楚。他说:“有人骂人说:你狼心狗肺!谁听了这句话都要生气的,怎么骂我狼心狗肺!但是,别人要是骂我这句话,我要向他鞠躬说:‘不敢当呀,我不敢当’!”哎呀,我听他讲得很有道理。他说:

  “如果在草原上遇到一只狼,我们会防备它,知道它要咬人,要害人。我们人却不是这样。你觉着他和你很好,但是他的内心我们不知道,他会想着谋害你。”

  我在高中时,每个中学都有两个日本老师教日语。其中一个叫山村好美,是个牧师,人特别好。青岛有个不大的日本礼拜堂,他让我去作礼拜。另有个德国老师,也是个牧师,我们与他相处得很好。青岛江苏路有个德国礼拜堂,我也去过。高中时,礼贤中学分科了,有普通科、土木工程科、德文科,我学德文科。

  我的父亲故去前信主了,继母也在父亲故去后信主。

  受浸

  我初中读三年,高中读三年。日本投降那年(1945),我考上北大。当时,北大在沙滩红楼。念了不到一年,西南联大回京,重新分配,我又到清华,读了四年。我在北大、清华读书期间,都在宽街聚会(即基督教聚會處)。

  那是1946年,日本投降前后。感谢主!我在北京宽街受洗。当时是閻迦勒、房爱光伯父带领聚会。关于受洗的道理,我都听过了。马可福音16章16节说:“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,不信的必被定罪”。受洗是对世界,对撒但魔鬼的宣告,也是在神面前的一个宣告:我不属於这个世界,这个团体,而是属神!我们那时上学都要戴校徽,受洗后就不戴了。

  我带两个弟弟去聚会。过了一些日子,弟兄们找他们谈话,觉得可以了,他们也受洗了。

林哥哥一家

  在日本跟我一起长大的一个同伴叫林仁和,和我同岁,非常要好。他的爸爸妈妈是福建人,他下面有两个妹妹,都是在日本出生的。他在日本念到小学毕业。林哥哥家境不如我家好,林爸爸做日本和服料子的生意,林妈妈在家里缝纫,加工木屐带子。那时候,爸爸家里样品布料很多,我就拿去给林家哥哥妹妹做衣服。

  我在日本上学时,每礼拜在他们家睡四、五个晚上,放学一起走。在家里,爸爸不管我,吃不吃饭也不知道,林哥哥到我那里,和我同屋睡两个晚上,到店里吃饭。林爸爸从大阪到神户做买卖,买回来芝麻烧饼,摆在我铺位上给我吃。我和哥哥睡楼下榻榻米,林爸爸妈妈则睡楼上。所以,我从小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。

  在日本上小学时,我只挨过爸爸一次打。此外,爸爸从没打过我,对我挺好的。

  后来,林哥哥在青岛上初中一年级,我们两人同住一个屋子。我爸爸供养他,不让他付钱。林哥哥告诉我:他是老大,爸爸妈妈年纪大了,还有两个妹妹,得找工作了。他打算回日本。那时,他们一家人在日本很困难。小孩子有感情,不舍得。当年我回中国时,临行前叔叔把一个金壳手錶给我了。

  我就把它送给林哥哥作纪念,两人哭着分开了。

  后来,林哥哥从日本回到天津,在唐爸爸开的一个染织厂做事,有了收入,在北京东单北总胡同22号买了个小房子,一面有一间,另一面有三间。唐爸爸、唐妈妈在日本就和我爸爸认识。那时,我已上清华了。

  有一天,哥哥打电话告诉我,他的爸爸、妈妈、妹妹都回中国来了,又告诉我北总部胡同这个地址,让我去看看。我就高高兴兴地骑车回家了。他们在日本的房子,被美国飞机扔的炸弹烧光了。他们坐船到天津。林哥哥在天津,给全家从里到外买了新衣服,连冬天的大衣都买了,给小妹买了件带皮毛的,给大妹买了件黑色带毛的。我在林家住,林爸爸、林妈妈对我非常好。

  林爸爸一家回到中国,不熟悉中国,中国话也说不好。林哥哥在天津工作,有时回来看看,整个家都是我在管着。林哥哥的好多同事,我都见过。有人来向其大妹提亲,林哥哥说:“哎呀!她和我的弟弟(初立鹏)订婚了。”我俩是青梅竹马。他们到天津后,我带她去清华参观。清华的同学和弟兄们,有的还以为她是我的亲妹妹呢。

  林妈妈一家在福建时就信主了,是美以美会的,林哥哥、大妹、小妹都信主。林哥哥现在还活着,在日本横滨,已入了日本籍。小妹夫是广东人,曾在横滨中华基督教会任长老。小妹夫的一个大姐在天津,在1984年或85年,约了兄弟姐妹同来天津见面团聚。小妹还到我们家来聚过一次会。在我家吃的饺子都是我包的,小妹夫说真好吃。回日本不久,他就故去了。感谢主!小妹还挂着我,这些年,信件、电话都没断过。

婚和出走

  大学二年级暑假,我回家探亲,林哥哥让我带着大妹到我爸爸那里订婚。尽管哥哥跟别人讲我们已经订婚了,对大妹和我卻都没有讲过。我们两人坐船到了青岛,回到家里,住了约有十多天,爸爸和继母都非常高兴。

  有一天,我带大妹到鲁迅公园、海滨浴场去玩,回到家里,看到爸爸打小弟,小弟在哭,大弟也在那里。我就对爸爸说:“爸爸,你别打他了!”当时爸爸喝醉了,说:“你们三个大了,还想来管我!” 於是找了一根棒子,打我们三个。我们三个跑到一楼厨房,从后门跑到海滨浴场的一个亭子下,抱头大哭。

  小弟说:“大哥,你带我们走吧!我们跟你去要饭都愿意!”我说:“要饭倒不会,不过要受苦。”有个基督教聚会处的孙弟兄在我爸爸家后面住,过去不认识的,这时,他跑过来,对我说:“你小弟经常挨打大哭。”他拿出十美元交给我,说这是主的钱。我感谢着领受了。

  我对弟弟讲,我的自行车还在家里。我叫两个弟弟从厨房的后门进去,把车子拿出来。然后,找谁呢?青岛有个聋哑学校,是夫妻两人办的,男的叫李铁英校长。我上中学时,放假从烟台到青岛,在汽车上认识了他,当时他去青岛,要租房住,我说:“我家有房子,到我家里来住吧。”就这样,我认他作大哥,他的妻子认我妈妈作干妈,已经有好几年了。所以,我们就投奔他去了。

  那时,我的两个叔叔都在烟台。聋哑学校正放暑假,不开课。晚上,我们把课桌并起来,睡在上面。大妹和我们一起,都住在那里。隔了一天,我爸爸告我们三个,说儿子打爸爸,於是把我们传到市南分局去了。其实,这是别人给他出的主意,就是给我爸爸介绍继母的人。这人不好,但当时我並不知道这事。

  青岛地方不大,家附近的清华同学大都知道此事。我在青岛六年,老师们对我印象很好,教务主任都要把侄女介绍给我。但分局传训,我们就得去啊。那是一个关临时犯人的牢房,我们三个在里面抱头痛哭。等了几个小时后,就提审我。他们不问弟弟们。我是老大,就把情况讲了。当时,我的同学和中学老师都等在外头。提审过了,没有事,就把我们放了出来。这是我第一次坐班房。

  我们出来后,又住在李铁英聋哑学校。从离家那天起,每天天黑后,我自己骑车回家,在楼下,从外边扒着窗户往里看。爸爸那里点着灯,他看不见我。我每天去看他,流泪,想他们。

  我们从分局出来后,爸爸过去在日本的同事,一位姓赵的叔叔(他有一个织袜厂),知道这事。他和刘大爷带着我们三个去给爸爸认错,爸爸不原谅,他们也没有办法。刘大爷是我爸爸的上司,中华书局经理,与我爸爸很有交情。我上中学时,刘大爷为两个女儿,都托人来提亲,要我挑一个。妈妈也盼望我早点结婚,但这些我都不知道。

   我们只好走了。过了几天,别人告诉我,青岛《申报》登出声明:“初伯平与子立鹏、立峰、立亭,因三子不服管教,脱离父子关系。”后来我才知道,这是给我爸爸介绍婚姻的那个姓吕的,与我爸爸一起起草的。

  我还是天天晚上回去,远远地看他们。一天晚上,在灯光下,我看见继母站在那里,爸爸坐着,桌上有菜,在喝酒。我听见爸爸说:“他们三个到哪里去了?”这时,我的眼淚掉了下来。

  多年后说起这事,我的妻子威英说:“你那时跑进去对爸爸说:‘爸爸,你别生气了,我们不对’,不就好了吗?” 我的肉体很刚硬,这是爸爸的遗传。我虽然流淚想他,卻不进去。我有个个性:宁肯吃苦,不能受气——其实,这是不好的。我骑车哭着离开了。

  青岛有份小报,忘了叫什么名字了。第二天,小报以题目“继母入门,父离子散”,写了这些经过,说我是礼贤中学毕业,后来到北京上大学,回来探亲如何如何。不知道是谁提供的材料,写的都是实际情况,很详细。当时,青岛只有《申报》和这份小报。这份报纸本来我还留着,被捕后就不知去向了。

  林哥哥不是说让我和大妹回青岛订婚吗?在这种情况下,李大哥说:“你们订婚吧!我给你们主持。”他拿钱在饭馆办了两桌酒席,请我学校的一个地理老师兼教务主任孙伯伯参加,作证婚人。

  后来,我们带上自行车,坐船离开了青岛。以前和爸爸在日本做生意的唐爸爸有个弟弟,叫唐阴侯,住在天津。我们到天津码头下来,就落脚在他家里。我上大学期间,有时到天津来,也住在他家里。我和弟弟,还有大妹,在那里住了两个晚上。唐叔叔让他的妻子(姨太太)找衣服给我。然后,我们从天津坐火车回到北京。

大妹回日本

  到了北京,我们都住在林家。林妈妈很好,我大弟有一次感冒发烧,日本医院的大夫到家里来打针。很多年前,林家小妹还来信问大弟怎么样了,又寄钱给我,要我转给大弟。我很感激。所以,我这一辈子,有不少的爸爸妈妈。

  文革期间,唐爸爸不知道我改造了,找不到我。后来唐爸爸故去了,唐妈妈还在,我去看她。我们都从心里感激人家。以前到他们家,他们接济我,帮弟弟交学费,还有住宿费,感谢主,不能忘记这些事情。唐妈妈告诉我,唐爸爸很想我,文革期间他也遭到难处,在家里拍着大柜呼叫:“立鹏啊,你在哪里啊?”唐妈妈故去后,唐弟弟还在那里,信主了,他的妻子是党员,现在也愿意信主,对我们非常好。

  当时,我和弟弟来到北京,林妈妈和林哥哥都不拿我们当外人,象一家人一样。不久,林家两妹妹被国民党视为日本人,要遣送回日本,都没来得及告诉我。林妈妈生病,我给她输了血,照顾她,也写信告诉在日本的大妹,说:“大妹,你放心吧!在你们没有和爸爸妈妈相见之前,我会在身边照顾他们。”那时,林哥哥在天津上班,林妈妈出院后,把那个小院卖掉了,租房子住。以后又搬家,煤球什么的都是我去拉。我自己的妈妈走了,拿主的话说,谁是我的父母兄弟,凡遵我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父母兄弟姐妹。他们都信主,从小拿我当自己的孩子。

儿子的地位

  我当年离开家,宁肯吃苦,不肯受气——这是老我。最近几年,我才知道对不起爸爸,没有站对儿子的地位。我虽然没有向爸爸发脾气,但是不会做人。我应当说:“爸爸,你别生气。你去坐着休息,我来管他。”把小弟带走,小打一顿,不就好了吗?

  现在,我在主面前认罪。当时,我要是那样和爸爸讲,爸爸高兴,也不会落到后来的样子了。以后解放了,爸爸从国外回来,经昆明转到天津,住在唐叔叔家里。唐叔叔告诉我:“你爸爸几次想去北京,但你继母不让。”后来他们回到青岛,爸爸病危,打来两封加急电报,要我速归。可我还得预备路费啊!我回家后,继母没有问我回去有没有钱,我也没有对她说:“妈妈,我回去需要路费。”爸爸的呢子大衣和几件西服给了我。爸爸的牙缸特别好看,还有刮鬚刀,我说:“妈妈,我拿这些作纪念。”

  最近几年,我常想妻子威英跟我讲的话:当你趴在窗外看见爸爸在屋里说“他们三个真走了吗?到哪里去了?”他想你们,那时你跑进去就好了。她说得对啊!但这事已经过去,后悔也晚了。当初,我要是在主里站对儿子的地位,不就没事了吗?这都是过去的事了,不是说谁对、谁不对。弟兄姊妹间也是,就是我们完全有理,也要站对地位啊!

两个弟弟

  离家以后,我带着两个弟弟。在人看来,我们得吃苦了。清华的弟兄黄歌山和孙凯都知道我们的事情。我不在清华入伙食了。小弟和我一个床铺睡,大弟住校。清华的弟兄只要进城,就告诉我:“初弟兄,我今天进城,午饭、晚饭不回来吃。”我弟弟就补他的空位。

  林妈妈有个米饭锅,不很大,我把米和菜准备好了,连饭带菜一锅做好,就这么吃。那时,清华没有锅炉房,水房里有十几口并排的大锅在烧水,门口很宽,我就在门边做饭。进城时,就在林妈妈家吃。过年过节,林妈妈都要我和弟弟到家里去。有时候,我和弟弟过节留在学校里。弟弟小,八月十五,我就买个月饼给他们。我把我的衣服给弟弟们穿——他们还都是孩子啊!

  林妈妈一心一意看我们是一家人,我不愿意她牵挂。我到烟台去,把妈妈的两件皮袄拿来,给林爸爸一件,林妈妈一件,虽然是女式的,他们都能穿,非常好。林爸爸、林妈妈不太会讲中国话,但会说福建话和日本话。我带着林爸爸、林妈妈去看病。林哥哥在天津供职,有时回北京,但多半都在天津。等於这就是我的家,一切事情都由我料理。

  说起林妈妈,我很想念她。有时,我在家里住,林妈妈早晨到市场去买菜,我就陪着她,帮她提菜篮。经过卖油饼的摊子,她拿我当孩子,买油饼给我吃。